卢克雷西亚的贞节
公元前6世纪末的罗马。罗马国王的儿子塞克斯图斯·塔克文和几名贵族青年在军营中争论谁的妻子最贤惠。有人提议各自回家看看妻子在做什么。他们偷偷回家查看妻子的行踪，发现只有卢基乌斯·塔克文·科拉提努斯的妻子卢克雷西亚独自在家纺线，其他贵族的妻子在宴会上嬉戏玩耍。卢克雷西亚的丈夫科拉提努斯赢了。但这引起了国王的儿子塞克斯图斯的邪念。
几天后，塞克斯图斯借故回到科拉提努斯的家中，在夜间闯入卢克雷西亚的房间，以武力强迫她就范。他威胁说，如果她不从，就杀死她并制造她与奴隶通奸的假象，使她的名誉彻底毁坏。卢克雷西亚迫于威胁无奈屈服。事后，卢克雷西亚深感羞辱，她派人召来她的父亲和丈夫，并请来他们的朋友。卢克雷西亚向他们讲述了她被塞克斯图斯强暴的经过，她强调说，她的身体虽被玷污，但她的心灵依然纯洁。她要求他们为她复仇，并发誓要让罪行得到清算。随后，卢克雷西亚在众人面前拔剑自杀，以此证明她的贞洁。
卢克雷西亚的死激起了罗马人民的愤怒。布鲁图斯利用这一事件，号召人民反抗罗马王室。他带着卢克雷西亚的遗体到罗马广场，向民众展示她的遭遇，点燃了民众对王室的仇恨。这场悲剧最终引发了革命，罗马王室被推翻。公元前509年建立了罗马共和国。
这一段在罗马历史学家李维的《罗马史》中记载的故事也出现在奥古斯丁的《上帝之城》中。但奥古斯丁引用这个故事不是要谈政治或历史，而是要谈伦理学，关于强奸、贞节和自杀的问题。
何为贞节？
在《上帝之城》第一卷第16章至28章，奥古斯丁讨论了这些问题。他的一些观点会让生活在21世纪的人们很难接受，一方面是因为，今天的文化与奥古斯丁时代的文化有着巨大的差异；另一方面，今天世俗文化距离圣经真理相去甚远。奥古斯丁并不是在捍卫罗马文化，而是在捍卫圣经的立场。他的观点很难被今天的人接受，也同样很难被当时的罗马的异教徒接受。但是，这些石破天惊的观点，可以刺透人心，也可以带给人安慰。
为什么奥古斯丁要讨论强奸、贞节和自杀的问题？因为当西哥特人入侵罗马城，有一些女子被强奸，这样的事也发生在一些基督徒女性身上。这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女性被强奸后是否失去贞节？因羞耻感自杀是否合理？若面临强奸威胁，通过自杀保全贞节是否值得赞许？
奥古斯丁首先定义什么是贞节？他说，那些使我们过正直生活的美德，居住在心里，内心的美德支配身体的各个器官，意志的神圣使身体也变得神圣。如果一个人的意志坚定不移，别人在他的身体上无论做什么，都不是他自身的罪，而是施暴者的罪。当这种强暴的事情发生时，一个人只要保持坚毅的心灵，就不会失去贞节。所以，贞节是心灵的美德，与坚毅的美德相伴。身体的神圣性并不取决于身体是否完好无损，而是取决于心灵是否被情欲玷污。
奥古斯丁从反面论证说，假如身体的神圣性取决于身体的完整无损，那么，一名医生在一个身上做手术，这个病人康复之后，她为何不像被强奸一样感到羞耻呢？奥古斯丁甚至直言不讳地说，当一个妇科医生检查女病人的隐私部位，她当然没有失去贞节。所以，只要心灵保持纯洁，别人暴力的欲望就无法掠夺她身体的神圣性，这种神圣性是靠一个人坚毅的心灵得以维护的。即使一个人身体遭遇强暴，如果她心灵的圣洁不被糟蹋，她身体的圣洁也没有丝毫损伤，反过来，如果心灵的圣洁被玷污了，哪怕她身体毫发不伤，她的圣洁也被罪污染了。
奥古斯丁使用了“心灵的神圣”这个词语描述这种坚毅的美德。“心灵的神圣”是指一个人的欲望和意志不认同强奸时奸淫的行为，反而厌恶这种罪行。尽管她在身体上无力反抗，但她的意志并不屈从。她之所以被强奸，并不是因为她在意志上对奸淫行为的认同或渴望，而是肉体上不得已的就范。如果是这样，她并没有失去贞节，他的灵魂和身体仍然都是神圣的。
奥古斯丁的观点会给那些遭遇过性侵的基督徒带来安慰。只要她们的心灵没有认同或喜悦奸淫的行为，在无力反抗的情况下遭遇的性侵，并不能剥夺她们的贞节。所以，请不要厌弃自己的身体。
羞耻与自杀
但是，遭遇性侵的人需要面临巨大的羞耻感。这种羞耻感可能导致当事人自杀。有些人宁愿死，也不要屈辱地活着。性侵的遭遇值得同情。但是，因为性侵而自杀，是否值得同情？奥古斯丁花了很长的篇幅谈论因为强奸而带来的羞耻感。
在第16章的结尾，奥古斯丁谈到了一种产生羞耻感的原因。 这种羞耻感的成因符合奥古斯丁时代的罗马文化，但在当今时代或许并不常见。奥古斯丁说，有人在遭遇强奸之后感到羞耻，因为她害怕别人误以为她默许了强奸。因为发生性关系的时候，总是产生身体的感官刺激和快乐。被强奸的人是否因为贪图性快感而在半推半就之后主动配合了性行为呢？这种内心的隐秘只有当事人知道。当然上帝也知道。当事人无法在事后证明她在遭遇性侵的时候意志是否坚强不屈，心灵是否纯洁不暇。她有羞耻感不只是因为身体被强暴，更主要的原因是她无法证明自己灵魂的清白。她担心别人认为她在一定程度上主动配合了强奸的行为。所以，一旦遭遇强奸，她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不是洗不清自己的身体，而是不能证明自己的心灵是清白的。所以，她产生了强烈的羞耻感，总是活在惧怕中，惧怕别人把她当成淫妇。请记住这种逻辑。这种逻辑在当今时代已非常罕见，但有助于理解卢克雷西亚自杀的原因。
卢克雷西亚是一位被罗马人尊敬的尊贵妇女。人们称赞她的贞节。她在被强奸之后，因为无法承受的羞耻感而自杀了。罗马人为卢克雷西亚树立了一个贞节牌坊，纪念她视贞节如命的美德。
但奥古斯丁引发我们思考的问题是，一个妇人不仅承受了被强奸的暴行，还承受了死的代价，罗马人对这件事的赞美为何掩盖了对不公不义的谴责与愤慨呢？卢克雷西亚的自杀值得称颂吗？难道所有被强奸的女人遭遇身体的强暴还不够，还必须自尽而死，才配得人们的纪念吗？
按照常理，人们只能同情卢克雷西亚，而不能在指责她，因为她是受害者。但是，奥古斯丁大胆地打破这种人之常情。奥古斯丁认为，遭遇强奸是值得同情的，但是，自杀是不值得同情的。强奸是那个暴徒所犯的罪。而自杀则是这个被强奸的人所犯的罪。
奥古斯丁说，虽然卢克雷西亚遭遇强奸的时候，在意志上没有屈服，但是，她被强奸之后，卢克雷西亚担心得不到别人的赞美。她如果在被强奸之后继续活着，她担心别人会认为她并不看重贞节。仿佛总有人在指着她的脊梁骨说：“你看，她都被强奸了，还若无其事地活着。这说明她根本就不在乎贞节。” 如果有人这样指责他，这将是她最大的耻辱。她不愿承受这种耻辱。所以，她选择自杀。她用死向周围的人证明，她在乎贞节。或许，她可以通过死，也只有通过死，向世人证明她不可能在被强奸的时候主动配合暴徒满足自己的性欲。 只有这样，别人才会为她树立一个贞节牌坊，她才能得到后人的赞美。
但是，奥古斯丁反对这种行为。他说，基督徒女性不应该这么做。因为她们不应该在自己身上报复别人的罪。她们内心的贞节有她们的良心作凭据。上帝洞察她们的良心。她们不需要向别人证明自己良心的清白，因为，评判一个人的权柄在上帝手中。 所以，基督徒不需要通过自杀来消除别人的猜疑。当我们把上帝的喜悦当作最大的满足，我们就可以战胜人的风言风语带来的羞耻感。我们可以继续坦然无惧地每一天为上帝而活。贞节不需要牌坊，我们需要的是在上帝面前无愧的良心。如果一个人曾经顺从了情欲的试探而犯了奸淫的罪，她/他也可以通过认罪悔改接受天父的赦免。耶稣基督的宝血可以洗净她/他的良心。她/他披戴着耶稣基督的义袍得着上帝的喜悦。
既然贞节不是用身体定义的，而是用心灵定义的，那么，强奸并不能剥夺一个人的贞节。所以，不需要用自杀的方式去逃避被强奸的遭遇。奥古斯丁不仅反对在被强奸之后自杀，他也反对在被强奸之前自杀。
奥古斯丁谈到了另一种可能性。或许有一些基督徒女性重视灵魂的贞节。她们担心自己在遭遇性侵的时候，因为情欲被挑动起来，肉体享受到了性快感，灵魂会屈服于奸淫的试探，顺从了情欲。她担心自己在软弱中犯罪，于是，在强奸发生之前就自杀了，目的是避免自己因为灵性软弱而与奸淫的罪有份。
奥古斯丁认为，这样做也是不可取的。虽然这种动机很高尚，但是，我们不应该用一种犯罪的方式去逃避另一种罪。一个人在被强奸的时候，是否会发动情欲，在事情发生之前尚未可知。但是，她一旦自杀，杀人的罪就是确定无疑的了。我们不能用确定无疑的罪去避免不一定会发生的罪。奥古斯丁进一步论证说，事实上，我们每一天都面临试探，每一天都有很多犯罪的可能。如果通过自杀的方式避免犯罪，那么我们每一天都有很多理由去死。
伟大的心灵可以忍受人生中痛苦的遭遇，不是通过自杀从痛苦中逃跑，而是依靠在上帝面前纯正的良心，轻看别人的论断，单独满足于上帝的喜悦，依靠她与上帝的关系支撑她活下去。这才是伟大的心灵。这种伟大的心灵并不是人自发的精神，而是来自于对耶稣基督坚定不移的信心和对上帝的敬畏与渴慕。这种心灵的伟大之处不在于这个人，因为人都是软弱的。其伟大之处在于她信靠的上帝。这种伟大的心灵来自于上帝的恩典。圣灵可以赐给一个人软弱的女人坚定的毅力在痛苦中持守贞节。
上帝也常常通过基督徒之间的团契来扶助有这种不幸遭遇的女人。教会应该成为一个彼此相爱的团体，用爱战胜伤害，用恩典洗去羞耻。
当代贞节观的缺失
21世纪的世俗文化早已丢弃了古罗马的贞节观，更抛弃了基督教的贞节观。在21世纪的今天，最令人感到羞耻的恐怕不是被强奸，而是一个人到了高中或上大学的年龄了还没有和别人发生过性关系。我听说，在美国公立学校里，中学生们会聚在一起谈论各人的性经验，那些还没有和别人发生过性关系的男生和女生会被人耻笑。 和别人发生性关系不再被认为是一种羞耻，而是表明个人魅力的荣耀。 在中国也是如此。1999年，我所在的大学，男同学普遍会对那些能和女生发生性关系而男生表现出羡慕嫉妒恨。而女生也不会因为主动和男生发生性关系而感到羞耻。
按照奥古斯丁对贞节的定义，现代人普遍的状态是，即使身体不被性侵，心灵早已经不再贞节了。心灵的放纵导致肉体的放纵。在当代文化的背景下，普遍的现象是，人们既不在乎心灵的贞节，也不在乎肉体的贞节。
古代贞节观的扭曲
如果不将贞节回归到灵魂的层面， 仅仅重视肉体的贞节，同样会导致悲剧。在中国古代的贞节观就是这种极端的扭曲。据清代的姚元之在《竹叶亭杂记》中记载，道光十一年，安徽桐城发生水灾。大水中，一女子躲避未及，水快要淹到腰部，有一男子伸手相救，拉了一下女子的左臂。女子呼号大哭，说：“我守了几十年的贞节，怎么能让陌生男子玷污了我的左臂。” 她抢来一同逃难者带的菜刀，将自己的左臂砍下。姚元之在记录这个故事时说：恐怕天下像这样“穷而贞者”还有很多。
清代李斗在《扬州画舫录》中记载了一个类似的故事。乾隆年间，扬州有一个女子因肩膀被男人碰了一下而自杀。因她认为，这是被男人玷污了贞节，没有颜面活在世上。
这种极端扭曲的贞节观只适用于女性，不适用于男性。如果一个未婚男人和一个未婚女人发生性关系，女人失贞，男人只是失德。失贞的女人可能嫁不出去或活不下去。而失德的男人照样娶妻生子。这种贞节观对女性极其不公。
问题的答案
无论是古罗马的贞节观、中国古代的贞节观，还是当代贞节观的缺失，都是对女性的摧残。在没有基督教神创论的世界观里，人们认识不到灵魂的价值，也就无法把贞节看作灵魂的美德。 如果没有基督的救赎，人们就不能在上帝那里得到安慰和勇气，只能把自己的尊严和荣誉交在堕落的罪人去评判。
离开了上帝的创造和基督的救赎，人们要么走向中国古代文化对女性的摧残，要么走向现代女权主义背景下轻贱的纵欲。这两者都是对女性的贬低。我们需要回归上帝。只有回归上帝，人才能找到不可剥夺的尊严和荣誉；只有依靠基督的救赎，人才能得到灵魂的贞节和心灵的美德。
Christina是一位美丽而单纯的加拿大女孩。她有五个弟兄姊妹。作为敬虔的基督徒，Christina与父母有着同样侍奉上帝的心志。在她16岁的时候，他们一家八口离开加拿大，来到北京居住，向中国人传递上帝的爱。他们一家人从事慈善、教育等事工，服侍很多中国的孩子。Christina给自己取了一个中文名字：白道明。她就像这个名字一样，像一道光，洁白而光明。她总是穿着美丽的长裙，衣着保守，举止端庄，她头上常常戴着一顶白色的头巾，仿佛在秀长的金发上长出的一朵白莲花。在白道明14岁那年，她的父亲就送给她一枚戒指，并与她立约，保守婚前贞节。白道明忠实地持守婚前守贞的承诺。然而，在她17岁那年，她在北京，被一个她曾经帮助过的男人强奸了。白道明痛苦至极。她的家人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也如同五雷轰顶，心碎不已。那是一段痛苦的日子。白道明也曾经在祷告中求问上帝，上帝你为什么没有保护我？上帝不是爱我吗？
上帝亲自安慰白道明的心。她经常唱一首诗歌，诗歌里有一句歌词是：请在我的恩典下等我，直到我们面对面，孩子，你身上没有丝毫污秽。白道明最终靠着上帝的恩典走出了流泪谷。她带着信心和勇气在镜头前用流利的中文对中国人作见证说：我的纯洁没有被夺走，我的纯洁仍然住在我的心里。
在上帝的眼中，白道明全然美丽，毫无瑕疵，因为她被耶稣的宝血洗净了，因为她的身上穿戴着耶稣基督圣洁的义袍，因为她的灵魂没有向罪恶妥协，将来主耶稣再来的时候，白道明会经历到身体得赎的应许，上帝要赐给一个荣耀的身体。白道明继续和她的家人留在北京，参与慈善事工，服侍中国人。
还记得开头提到的卢克雷西亚吗？从古代的罗马到当代的中国，两个女人似乎遭遇了同样的凶恶，却对苦难和生命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回应。一个选择叫自己死，另一个继续为别人活。一个推动了地上之城的复仇和杀戮，另一个彰显了上帝之城的救赎和恩典。关于强奸、贞节和自杀的问题，在创造、救赎和信仰中找到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