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0月21日,日本多家电视台都在报道国会举行的首相选举实况。不出所料,高市早苗顺利当选。她在就任首相数周之后,便清晰地表达了捍卫日本国家安全的立场。在国会接受在野党质询时,高市明确阐述了“台湾有事就是日本有事”的观点。高市早苗的意思是,一旦台湾遭遇中国的武力入侵,日本的安全也将受到威胁。次日,中国驻大阪总领事薛剑在社交媒体X上发文称,应当毫不犹豫斩掉高市早苗肮脏的头颅。此言一出,立即引发日本官方与民间的强烈反弹,而中方也随即对日本实施多项反制措施。一场中日外交危机逐步恶化。
“大一统”
华夏文化有着根深蒂固的“大一统”思想。1949年中共建政后,官方借助这一文化基因,并结合民族主义意识形态,极力培养国民对国家领土的执念。我幼年接受的思想灌输中,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被描述为中国人的骄傲,是国家赖以生存的底线。每一寸土地都被赋予神圣性,必要时宁愿牺牲成千上万国民的生命也要捍卫对一寸土地的主权。这几乎成为中国人默认的价值观。因此,当有人把中国学者阎学通所讲的一段关于台湾问题的论述总结为“留岛不留人”五个字之后,虽然这种总结并未真实反映阎先生的本意,却因其迎合了民间情绪,而在网络上流行一时。
稍作深思,“留岛不留人”几个字令人不寒而栗。为了夺取台湾的领土主权,把整座岛上的人全部屠杀,也在所不惜,这是何等野蛮的恐怖主义,其邪恶程度堪比纳粹的种族屠杀。而这样的观点在中国大陆竟然拥有广泛市场。这反映了一种扭曲的价值观和恶毒的政治生态。表面上看,这种价值观主张土地比人命更贵重;但实质上,这种论调体现了掌权者对土地的所有权要比人的生命更重要。所以,掌权者借由集体主义的意识形态蛊惑民众,为捍卫领土主权而不惜代价。而每一个活生生的普通人便成了这种代价。
荣耀的骗局
领土之争是人类社会由来已久的问题。这不仅是一个政治问题,更是一个神学问题。奥古斯丁在《上帝之城》中谈到了这一问题。在第四卷第三章,奥古斯丁提出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既然不能使帝国中的人幸福,帝国的广阔又有什么值得荣耀,又有什么智慧可言呢?”
中国人尤其需要深思这句话。中国人长期被灌输一种观念:国家疆域的辽阔是一种荣耀,每个国民似乎都共享这一荣耀。然而,这种抽象的荣耀并未真正提升国民的幸福,反而往往需要以国民的贫穷与苦难为代价来维护它。如果是这样,那么疆域带来的所谓“荣耀”,其实是一种精神迷惑。
土地的用途
事实上,上帝在创造世界时,已规定了人与土地的关系。上帝先创造天地,为人类预备生存空间,然后创造人,并命令人类遍满地面,治理这地,因为人是按照上帝的形象被造。从治理的权柄而言,人类代表上帝,在土地上行使治理的职分。这一职分属于所有人,而非少数掌权者所独有。每个人既然都是上帝的形象,便都承担治理土地的使命。
从这个角度看,土地私有制有其圣经依据与神学基础;而所谓“土地公有制”则是一个伪概念。世上没有任何国家能实践真正意义上的土地公有制,因为土地的分配与使用必然由少数人决定。那些声称实施土地公有制的专制国家,本质上是把土地以国家的名义私有化了,不是属于公民个人私有,而是属于少数掌权者私有。专制国家的权力掌握在少数人手中,所以,这少数掌权者决定土地如何使用与分配。这就是为什么在专制国家中,政府强行拆迁老百姓的房屋或强制霸占农民的土地,百姓常常投诉无门。所以,土地公有制从来都是一个骗局。
政府的责任
上帝创造的秩序不仅规范了个人与土地的关系,也规范了政府与公民、政府与土地的关系。政府的责任是赏善罚恶,维持和平与秩序。诚然,政府要在其辖区内执行治理权柄,但土地并非为掌权者服务,而是为每一位公民服务。公民不是为土地而活,土地则是为公民而存在。这是基本的秩序。政府的职责是维持正义与和平,使公民能在其合法所得的土地上享受上帝赐予的恩惠。
只有当一个国家的领土遭遇外族侵略时,掌权者为了保护公民福祉而抵御入侵,这样的护卫战争才具有正义性。本质上,他们护卫的不是土地本身,而是土地上的人。
在欧洲中世纪的封建制度中,封建领主与其领地里的居民基于契约精神,彼此之间承担道德义务。农民向领主缴纳地租或劳役。领主则通过以骑士为核心的武装力量保护领地内的农民。
即使在某些特殊情况下,平民可能被征召入伍,但他们通常不被当作主力军与对方的骑士作战。领主若完全抛弃保护平民的义务,则被视为违背封建契约,失去领主的荣誉和正义性。然而,在某些自诩“更进步”的社会制度下,土地的占有者却把平民子弟送上战场,替当权者守护他们的特权。这又算怎样的“进步”呢?
我的一位朋友虽然没有接受过高等教育,却说出了秒杀许多高级知识分子的见解。他说,谁统治那片土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这是一句符合常识的话。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把上帝考虑在内。但仅仅从统治者和人民的关系上来看,这句话不无道理。
幸福的源头
事实上,掌权者并不能赋予人民幸福。在最佳情况下,掌权者所能做的只是保障有利于人民追求幸福的社会环境,例如维护和平与公义的秩序。而幸福的根源在于上帝。土地只是上帝赐福于人的一种工具,并且不是唯一的工具。
人的幸福并不取决于土地所带来的物质祝福,而源自灵魂的富足。奥古斯丁在《上帝之城》第四卷第三章中对比了两种人:一种是富人,大量积聚财富,却因恐惧而焦虑,因忧愁而憔悴;另一种是穷人,生活清贫,却家庭和睦、信仰虔诚、心志愉悦、道德纯洁、内心安宁。谁才真正幸福呢?奥古斯丁用这一对比引导读者反思:何为幸福,何为虚荣?
若国家的广阔领土所产生的荣耀不能增进人民的幸福,那么,这种荣耀便是一种虚荣。掌权者常以领土辽阔的虚荣绑架人民的情感,但上帝的恩赐足以使人获得真正的幸福。因此,一个国家的领土无论宽广或狭小,都不是决定人民幸福的关键因素。关键在于:政府是否允许人民拥有敬拜上帝的自由。当掌权者剥夺人民的信仰自由,就是斩断人民获取幸福的源头。反之,当掌权者尊重人民的信仰自由,便是维护人民追求幸福的途径。因此,奥古斯丁说,若由“好人”长期治理疆域辽阔的国家,自然也是有益的。这里所说的“好人”是指容许公民自由敬拜上帝的统治者。奥古斯丁关注的不是领土的大小,而是统治者是否良善,或者说统治者是否保护公民信仰上帝的自由。
对于生活在没有宗教自由的专制国家的人来说,辽阔的领土并不能产生真正的幸福。对不信上帝的人而言,若他们把幸福寄托在国家的疆域之上,那么,他们选择了生活在虚荣的幻象里。而上帝之城的公民虽然暂时寄居在这样的国家,却能做出不同的选择。他们清楚明白,幸福取决于属灵生命的富足,源于上帝,与国家领土无关。因此,即使他们生活在专制国家,他们也不会绝望。正如奥古斯丁所言,恶人的统治更多伤害的是统治者自己,而非被统治者;因为统治者的恶行与奢侈腐蚀他们自己的灵魂,却不能伤害被统治者的灵魂,除非被统治的人随从他们的邪恶。
有人可能质疑:生活在专制国家的基督徒常常为义受逼迫,奥古斯丁为何说统治者不能伤害他们呢?奥古斯丁的回答是:上帝之城的公民遭遇逼迫,并非因罪而受惩罚,而是在接受信心的试炼,以致属灵生命变得更成熟,将来在永恒里得着不朽的冠冕。地上之城的君王即使杀害上帝之城公民的肉体,也不能伤害他们的灵魂,反而使他们的灵魂更加丰盛。因此,奥古斯丁说:上帝之城的公民即便做人世间的奴隶,他们也是自由的;而恶人即使做国王,他们也是奴隶。
战后日本
在一个崇拜权力的国家,人民常常被当作国王的奴隶,而国王的灵魂则成了权力的奴隶。在一个崇拜政治领袖的国家,人民会变成为领袖牺牲的炮灰,比作奴隶还悲惨。而且,在这种国家里,民众的民族主义激情一旦被点燃,这个国家则会成为全人类的祸患。二战时的日本就是如此。日本天皇被民众视为活在人世间的神。这是日本军国主义的精神支柱之一。所以,日本投降后,在麦克阿瑟将军的推动下,1946年1月1日,昭和天皇亲自向国民宣读诏书,否认自己是神,也否认大和民族的优越性及其统治世界的愿景。去除天皇的神格化,打掉民众心目中的这尊假神,这是对军国主义釜底抽薪式的拆毁,因为宗教是政治的根。
二战之后,日本官方与民间对军国主义侵略进行公开反省与忏悔。战后的日本在美国协助下重建宪政与经济。至今,日本的国土面积依旧狭小。土地资源的有限性让日本人在使用土地时格外精打细算,而不再怀抱扩张版图的野心。
也许有人会问,如果日本在二战之后放弃了军国主义,为什么一些日本首相还参拜靖国神社呢?这种疑问源自于中国官方的舆论宣传。但我们完全可以学习独立思考。自己通过网络技术突破中国局域网的限制,去查询靖国神社究竟是什么,参拜靖国神社的日本首相如何阐述他们对军国主义的看法。
简单说,参拜靖国神社不等于缅怀军国主义。靖国神社有着神道教的宗教内涵。它首先是一个宗教场所,但不可否认,其中的二战参与者的牌位使它无法与政治划清界限。此外,靖国神社的功能超越了宗教和政治,也发挥了强化民族主义和国家认同的作用。
从宗教信仰的层面,我并不认同祭拜死者的亡灵,也不认同把死者的亡灵神格化。但是,我更不会盲目地接受中共拿着靖国神社的事儿向中国民众灌输的仇恨宣传。
事实上,当今的日本人整体上愿意直面历史,反思错误,并愿意改弦更张。这是当今日本的主流民意。就连那几位参拜靖国神社的首相也在很大程度上反应了这种民意。
2002年,小泉纯一郎在有关参拜靖国神社的演讲中说:“在未来的日子里,我们必须坚定不移地秉持拥抱和平、摒弃战争的决心,确保我们永远不再重蹈覆辙,再次陷入悲剧性的战争。”
小泉说,虽然靖国神社中有甲级战犯的牌位,但其中也有许多普通士兵、被动员参战的人、因为战争被拖入战争的人。他认为,不应因为其中有战犯就否定对所有战亡者的哀悼与尊敬。
2005年,泉纯一郎在一次国际外交场合演讲中公开说:“过去,日本通过殖民统治和侵略,给许多国家的人民,特别是亚洲国家的人民,造成了巨大的伤害和苦难。面对这些历史事实,我再次表达我深深的悔恨和由衷的歉意,并向国内外所有战争受害者致以哀悼。我决心不让那场可怕战争的教训被遗忘,并将在不发动战争的前提下,为世界的和平与繁荣做出贡献。”
2013年,安倍晋三参拜靖国神社,也说:“向战争死者报告过去一年政府所做的工作,并重申日本必须永远不发动战争的决心。”
安倍并不认同“参拜靖国神社等同于崇拜甲级战犯”的说法。
2015年,安倍晋三公开做出过这样的表述:“日本过去曾通过战争给许多无辜人民带来
惨痛的伤害”。他还承诺 “绝不再以武力为解决国际争端的方式”,并说,“日本将永远放弃殖民统治,并尊重各国人民的自决权”。他说,日本政府将“铭记亚洲邻国人民所受的苦难,把那些历史深深刻入我们的心中”。
所以,参拜靖国神社并不等于军国主义复苏,而是神道教的宗教实践,并体现日本人的国家认同和民族意识。
高市早苗当选首相的第二天,恰好是我离开日本的日子。清晨,朋友开车送我前往机场。途中,他向我讲述了日本“钉子户”的故事。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日本经济高速成长。为了满足国家发展的需要,政府计划在成田市三里塚地区兴建一座大型国际机场。然而,居住在这里的农民誓死守护他们的土地,拒绝搬迁。最初,他们的抗议方式和平而理性,但随着运动逐渐扩大,竟引发了巨大的社会震荡,并演变为暴力冲突。
虽然,这一事件的政治因素变得错综复杂,但日本政府守住了最基本的道德底线,没有用机枪或坦克消灭抗议者,而是选择尊重少数农民对土地的私有权,放弃了以国家之名强行征用农民土地的做法。在修建机场跑道时,刻意绕开农民的住宅与田地。直到今日,你仍能看到成田国际机场的一条跑道并非笔直延伸;在机场内部竟还保存着一块农田与住宅。
每天都有很多飞机从那户农民的田地和房屋上空飞过。而这户农民低头耕耘着自己的土地,厮守着属于自己的幸福。据说,后来居住在机场内的钉子户对飞机的噪音感到不满,再次提出抗议。政府再度妥协,为了不影响他们的作息,对机场的飞机飞行时间做出了规定,除非特殊情况,深夜十二点至凌晨六点之间,禁止飞机起降。
那天,在成田机场里,我看见一些持中国护照的旅客。他们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辽阔国土和狭窄的日本国土之间往返,寻找着人世间的幸福。